三月|“浪漫地理学”与城市探险


1

山东的高铁站
周末参加了武老师的婚礼,却在出发前夜感染甲流,于是在高铁上、酒店里睡到天昏地暗。但在高铁站外的出租车上,操持着山东普通话的大哥似乎并不想给我睡觉的机会。从刚上车的一句“你是哪里人开始”,他热情地拉着头痛欲裂的我聊了整整半个小时。

李秀彬老师曾在随笔集《家·旅途·远方》中提出过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什么见到不熟悉的人时,我们自自然然地先问府上是哪里? 彼时自然来不及联想如此严肃的问题,下意识间就选择了最能拉近关系的答案:

“我祖籍山东的,单县”。

司机大哥接下来便是一番“相见恨晚”的寒暄,从“单县羊汤”到“肥城桃子”,从他不加停顿的讲述中,我感到熟悉这些地理名词似乎是作为「山东人」的义务。我嘟囔着“都听过,都没吃过,找机会尝尝”这样的客套话,直到他问我老家是哪里,我终于有机会告诉他 “其实我在宁夏出生和长大”。

他愣了两秒,告诉我甘肃他去过,挺不错的。

知道某人长期身处何处,便能更好地了解对方的背景和文化背景。因此我想,学地理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大概是能和各地的人都能套近乎。正如李秀彬老师对自己那个问题给出的答案:

人沿着若干个维在成长,地理是其中之一。自我的扩张,离不开那个“地理我”的成长。

2

好朋友武老师的婚礼

武老师的婚礼布景颇有几分 “地理人” 的巧思,背景板上有一副中国地图,上面是用一颗连起来的心形曲线,串起将他们爱情足迹相连的四个城市,大概就是李老师口中“地理我”成长的直观轨迹。

抛开婚礼本身的爱情故事不谈,段义孚先生在《浪漫地理学》中谈过,这种地理空间上的“探索”本就带有几分浪漫色彩——

19世纪,地理学家同时也是探险家,公众渴望读到他们所写的探险经历;20世纪中叶,这种热情大大衰退了,探险家们依旧探险,但其壮举光环逐渐暗淡,反而承载着更多经济上的考虑,比如能否发现煤或者石油。

随着地理距离被现代交通科技一再压缩,旅行一词本身带有的浪漫主义色彩,也就被类似的实用主义磨淡了。所谓“地理我”的成长变得既「迅速」又「缓慢」——

迅速之处在于,人好像能够更轻易地打破地理藩篱,立即到达一个崭新而陌生的时空;缓慢之处则在于,在日益同质化的城市中浮沉,很难被视作一场风险与成长旗鼓相当的探险。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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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场成功的探险中,人的感观会变得敏锐,对落于俗套的日常生活有更多的反思。

从泰安去西安的高铁上,尚未痊愈的我本计划继续睡五小时,不料在上厕所的间隙被邻座的兄弟拉住唠嗑。他大学期间入伍两年刚刚结束,兴致盎然地给我讲述过去两年的军旅生涯,以及那些在军队外永远无法得到的旅行体验,怀念之情溢于言表:

“军旅生活很艰辛,也很简单,没有心机,没有迷茫。”

当我问他为什么不继续军旅生活时,他闪烁的回答中不无丧气地透着几分“看不到上升空间”的意味。作为临近毕业的“待业青年”,伴随着不确定性而来的迷茫滋味我当然能体会。这班一路向西的快线上,即便我们将停靠不同的车站,却都标志着一段旅途的结束

旅行是成长的隐喻,拓展人的视野与世界,新奇和意料是沿途的补给,当麻木地汲取这些养分而不知道往哪里前行时,其意义便也存疑。

我曾有一个城市旅行的小习惯,就是歇脚时都要点一杯拿铁咖啡,总觉得这般便能伪装成“文青”的样子。如今的我谈及此事,已开始为曾经的埋单羞得面红耳赤。美式咖啡、拿铁咖啡、馥芮白,或者再详细点带上品牌商家的名字,某种程度上讲就已不是咖啡本身的面貌,而是已沾染了商业社会的标签与痕迹。

哪有什么咖啡上瘾,更不会有什么军旅上瘾,或许教人上瘾的,从来都是包装成上进迷人样子的精神鸦片。

可悲的是,在愈发同质化的城市中,周遭漂浮的一切都愈发依赖人为赋予的意义标签

4

爱你就像爱生命

在西安办完签证的第二天,我收到李昱昊的消息:

「周日在京吗,一起打通讯赛」

桥牌通讯赛是全国各地各自举办的赛事,却能做到全国打同样的牌,颇有几分“全国统考”的意思。疫情三年这项赛事曾一度取消。这样看来,如今通讯赛恢复人气,颇有一种“恢复高考”的感觉。

我曾在疫情期间读颇为致郁的《蓝夜》,写下过这样如今读起来万分丧气的日记:

“最近疫情影响,室内聚集是不可能了,北京的一些爱好者转战户外打桥牌。夏天未尽的日子通常有四五桌牌友,到了初冬这天仅剩寥寥两桌。当日早晨,几位老龄牌友纷纷抱歉无法到场,原因多是子女们担心身体,禁止他们出门打牌。”

“仅剩下的几位连一桌也凑不齐,甚是落寞。
好像就是那天,天上绽出老僧衣色的霞光。”

想到能参加疫情以来首次恢复的、颇有纪念意义的通讯赛,我连忙答应昱昊的邀约——“不知道会不会有很多人熬过寒冬赶来参赛呢?”

毕业论文上传,踏上回北京的快列,我的手边书还是从山东带来的《爱你就像爱生命》,那本王小波和爱人李银河的往来书信。我忽然想,1978年复习备战高考的王小波,一边害怕着自己考得不好无法成功“上岸”,一边盼望着出差归来的李银河,扬言要放一个“震动北京城的大炮仗”。

四十五年后的夏天,会不会也将有一场震动北京城的大炮仗呢?

尾声

我未见过蓝夜,黄昏大多是老僧衣色——

不分禅心常寂寞, 故教秋色满袈裟。


文章作者: Shuang (Twist)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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