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青春是三届装在行囊里的世界杯


为了躲避疫情的四处追击,我终究抱着「和我爸看世界杯」的心态回家了。

世界杯决赛一周前,我乘坐的飞机落地银川河东机场。这样算来,连续三届世界杯期间,我都背着行囊在路上。

1. 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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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的我是个十足的「伪球迷」,分不清哪位球员为“巴萨”效力,哪位球员则来自“皇马”,只知道俱乐部不能来踢世界杯。彼时我在刚结束的高考中自觉发挥不理想,索性将被褥搬到客厅的沙发上,夜里看球白天睡觉,睡醒还不忘刷刷身穿啦啦队球衣的各路美女。

除了一开始便有所耳闻的球王梅西,小组赛看完我记住的另一个名字是德国队的穆勒。

那年的德国队因其整体性而被称为「德国战车」,这辆战车能走多远还不清楚,我便坐上了南下的火车——高考分数在淘汰赛开始一周前公布,觉察到家里弥漫着对分数不满意的低压,填好志愿后我便孤身出门旅行。连夜奔赴西安——这几乎是闭塞的宁夏陆路出行必经之城。

无座票换来在通宵绿皮车上挤过的那一夜,初次体验穷游的我,无法在这样的环境安然入睡,便索性刷起来世界杯的消息——当天恰好有一场德国队的一场淘汰赛,我借着不稳定的网络和世界杯文字战报捱着漫漫长夜。

拥挤在火车地板上昏睡的人们,不时因时强时弱的惯性靠坐、碰撞在一起,也有人干脆躺倒睡觉。于是,跨过横七竖八打着呼噜的人上厕所,便成为一等一困难的事。而当我举着手机从洗手间出来时,发现车厢连接处还挤着十几位跟我一样刷着文字足球的「真球迷」。

文章构思时,我也没能在对阵表中找到那场(后来在铁杆德国球迷川儿的帮助下回忆起来是阿尔及利亚),但我清楚记得加时赛开始与结束前,穆勒助攻的进球点燃了气氛,火车上的球迷们爆发出失去克制的欢呼,有人叫嚷着穆勒的名字:“要我看,他不比梅西差啊。”

…… “吱扭——哐宕”——连车厢的古董机械似乎也在与我们一同欢呼。

后来穷游的日子里,我学会了抢占硬座车厢适合睡觉的角落,学会了在无限嘈杂的环境里安眠,但和陌生人一起刷世界杯的快乐,是后来用无数张蓝色火车票再换不回来的独特体验。

后来,我妈总说,我高考考再好点也许会怎样怎样…

但我想,无论小组第一还是小组第二,在那个阶段,出线了就很好。

旅行在决赛前返程,后来的故事大家都太熟悉了——德国战车在决赛加时阶段绝杀梅球王领衔的阿根廷,梅西在大力神杯前驻足,留下了名为《一步之遥》的八年遗憾。

2. 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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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是真球迷,至少我是这样以为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便带着我和小伙伴们一起踢球。从一开始他带一个小朋友踢剩下一群,到后来两边人数均等… 那颗现已破破烂烂的足球上,可以说是刻着我和小伙伴们成长史的。只可惜我对运动并不感冒,也没显露出什么天赋,曾经的足球热情也许更多源于享受和小伙伴们一起自由奔跑的感觉。

父亲不一样,他抱着年幼的我看球时,便能轻易说出许多球星的名字、球衣号码、甚至年龄… 这些名在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期间,成为我和即将一同毕业的大学同学们时髦的「共同语言」。

彼时毕业论文答辩已经结束,男生们的庆祝方式便是——猜谁会赢球,然后去喝酒,在酒吧看球,最后再思考怎么把断片的同学们抬回宿舍。酒量不错的我通常不是需要被抬的那位,但日复一日又歇斯底里的夜场狂欢后,才惊觉美好的大学正同世界杯一齐如碎梦般晃过。

那些熟悉的名字接连被淘汰,四年前夺魁的「德国战车」小组赛便草草出局,梅西被年轻迅捷的姆巴佩甩在身后 … … 那些球星大概同我们毕业生一样,也许就在某个午后,打包好所有物品,被逐出了宿舍楼。即将加入的研究生团队也在召集我前往野外工作,可我还要坚守学校,因为双专业的期末考试还没完成。

于是,我将行李先行寄走,只身背个双肩包赶到珠海暂住。在这里,一些同我一样因毕业而失去宿舍的小伙伴正聚在一栋小楼里,有人复习二战考研,有人备战公务员,有人备战金融考试 … …

而世界杯,也进入了最后的淘汰赛。

我面对的考试最轻松,几乎不存在被淘汰出局的可能。于是,白天躺在落地窗前安静背书的我,到了夜晚便招呼着图书馆回来的舍友们一起看球。结果就是在那个坚守学校的七月,我又记住了一位我从没有印象父亲给我讲过的球星——莫德里奇。

正在复习世界史的我,通过搜索引擎了解到1990年的球场骚乱,以及当时的萨格勒布迪那摩球员博班为保护球迷而踢向警察的那一脚——经常被认为是前南斯拉夫分裂的开始。我了解到克罗地亚这个小国曾官方将足球定义为战争的延续和替代品 … … 而彼时一路加时挺进决赛的克罗地亚队员们,包括莫德里奇,几乎有一半人童年时都是战争难民。我想,和他们相比,至少我的童年里,踢球是快乐且自由的。

后来,我的考试比决赛来得早,最先退出了这个因考试组成的 “难民营”;而克罗地亚拿到了亚军,莫德里奇从梅西C罗手中接过了被垄断八年的金球奖。

3. 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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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上,那个放羊少年莫德里奇已37岁,与大力神杯失之毫厘的梅西也已35岁。

克罗地亚和阿根廷在半决赛相遇时,我已安坐家中,并得知回乡前夜一同吃饭的小黄二人均感染新冠。

平安夜的学术汇报在即,毕业必需的博士论文也不轻松,接下来「阳了」便是一两周没法工作。思来想去,总觉难以承受熬夜看球的时间投资,于是我安慰自己道:

「这两支我支持的球队,至少有一支能挺进决赛,最后看决赛吧。」

第二天我从媒体上获知了结局。从梅西操刀的点球开始,阿根廷队击垮了克罗地亚。淘汰赛几乎场场踢满120分钟的莫德里奇在最后十分钟被换下场,颇有些缴枪投降的意味。哪怕在赛前采访中克罗地亚队员曾说:“大家都认为球王梅西应该赢得一次大力神杯,可我们也想为我们的队长,莫德里奇,赢一次冠军”。

可见,梦想还是很容易被现实击碎的,克罗地亚带着遗憾站到了季军争夺战的舞台前。

那时的我也在纠结是否要放弃24号汇报的机会。因为半个月前在算法上走了些弯路,最核心的结果还没能算出来,赶鸭子上架着实不妥。「没必要逼自己做到最好」的念头不时蹦出来:“就说自己阳了,讲不了了算了”。

于是在季军赛前,我再次纠结看不看莫德里奇的谢幕战。

当我在饭桌上随口提出这个想法时,父亲说:

“一生还很长,你还有很多球可以看。我看不了几年世界杯了”。

他好像忽然意识到说了些“不吉利”的话,连忙改口道:

——不对,是「几届」。

于是,那晚我们都没有看球,我非常幸运地突破了模型中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按时进行汇报有望了。而我的「球迷父亲」,有限的精力已不再能支撑他看23点后的比赛。甚至第二天我们坐在电视机前准时看决赛时,他已提前小憩了两小时来养精蓄锐。

当我们看到连进两球的阿根廷老将迪马利亚比心庆祝时(第一个点球也是迪马利亚突破造成),我问父亲:

「迪马利亚今年多大了?」
「33吧。」

可上半场结束时,解说员激动地说:“**迪马利亚34岁,梅西35岁,两位加起来69岁的球员 ……**”

——瞧,我的球迷父亲终究也记错了球星的年龄!可我还没来得及嘲笑,他便一边说着“比赛结束了,法国表现太差劲了,不出意外阿根廷赢了”,一边抬着沉重的眼皮回卧室睡觉了。

于是只剩我这个「伪球迷」独自看下半场。

我看着阿根廷被扳平,拖入加时,领先,再被扳平… … 我看着梅西脸上逐渐显露出疲惫和迷茫 … … 我忽然想起世界杯小组赛刚开始时,我拖着忙碌一天后的疲惫身躯回到旅居的宿舍,大厅有几个因找不到工作而终日无所事事的陌生人正开着投影看球,一边呷着啤酒,一边对爆冷输给沙特的阿根廷冷嘲热讽。

有人评论道:“真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年”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也顺带抱怨了这难捱的大环境。但当那晚看到点球大战后,终于圆梦的梅西眼里闪烁的泪花时,有那么一瞬我真想去问问——政策放开后,匆匆一面的他们过得是否还好。

希望荣耀既归于梅西,也属于每个挺过逆境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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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决赛落幕,凌晨两点的家中,球迷父亲已经沉睡,只有电视里的解说员在小声陪我庆祝,他说——

「这是诸神黄昏」

于是我终于意识到,穆勒、莫德里奇、梅西 … … 我熟悉的球星大概率都是最后一次参加世界杯了,又一个时代过去了。

2021年,坊间传闻世界杯或因肆虐的新冠疫情而推迟。我曾在心里默默叫好,因为如果能推到2023年,我便很可能连续三次在世界杯期间赶上毕业——2014年高三毕业、2018年大学毕业、2023 博士毕业 … …

夏夜,啤酒,足球,我本期待将这些元素充分糅进每一份毕业的喜悦。但最终,我在有史以来首次于12月举行的世界杯落幕之时,在北半球冬夜里听着「诸神黄昏」这样的词语,伤感地想起了低苦艾乐队那句歌里所唱的旋律:

行囊里只有空空的酒杯和游戏机,
从此寂寞了的白塔,后山今夜悄悄落雨。

… …
青春,就这样连同三届世界杯的记忆,一齐塞进行囊里带走了。


文章作者: Shuang (Twist)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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